王宏图导读
一切都缘于那道门槛,生与死的门槛。
阴郁,狰厉,惨白,以至于无边无垠,这时帕斯卡尔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悄然回响:“那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使我畏惧。”
与诗人海岸相识出于一次很偶然的机缘。随后读到了他的长诗《挽歌》,了解了他不同寻常的生活经历;同时也读到了他翻译的英国二十世纪著名诗人狄兰?托马斯(DylanThomas)的诗篇。
这是一次奇特的阅读体验:我将海岸的诗与狄兰?托马斯的诗放在一起,交替阅读,一种始料未及的互文性从它们的纠结、交缠、绞纽中衍生而出。狄兰?托马斯的诗,我十多年前便已在袁可嘉先生主编的《外国现代派作品选》所选的几首诗的译文领略了其风采。这次是较为系统地品味。那首气势磅礴的“序诗”便让人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惊喜与颤栗。一切从这里开始:“此刻白昼随风而逝,/在上帝加速夏日消亡之际,/在喷涌的肉色阳光下,在大海摇撼的屋子里”……那雄浑的节奏,绚丽夺目的色调,“精鹜八极,心游万仞”的宏阔辽远,汇成了一曲对自然、生命、爱的颂歌。它收尾的诗句“我的方舟在阳光下歌唱/在上帝加速夏日消亡之际,/滔滔洪水如花盛开”再现了开首的主题,并把它推向一个新的热烈的高潮,余音袅袅,让人沉浸在那浓得花不开的氤氲里,不愿离去。
尽管抒写的主题是大写的自然、上帝、爱和死亡,但狄兰?托马斯善于通过密集的意象,粗犷狂热的节奏将许多人们司空见惯的现象表现得惊心动魄:花朵绿色茎管中的奔放热烈的力量,“催动流水穿透岩石的力/催动我鲜红的血液;驱使溪流干涸的力/驱使我的血管凝结”(“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对情爱由衷的赞颂,它使人如天神一般骁勇:“我就不畏苹果,不惧洪流,/更不怕败血”,“我就不怕绞架,不惧刀斧,/更不怕纵横交错的战火”,“我就不畏爱的侵入,/不惧耻骨区的魔头,/更不怕直言不讳的坟墓”(“假如我被爱的抚摸撩得心醉”);对情爱、受孕、分娩等一切创造行为的歌呤,有如凡高的画一般金黄璀璨:
精液谣言般流窜,血液祝福心脏,
四面来风,始终如一地刮个不停,
我的耳朵闪耀声音的光芒,
我的眼睛呼唤光芒的声音。
成倍增加的沙子一片金黄,
每一粒金沙繁衍生命的伙伴,
颂唱的房子呈现绿意。
——“当初恋从狂热趋于烦扰”
我之所以要在这儿不厌其烦地谈论狄兰?托马斯的诗歌,是为更好地理解海岸的诗提供一个合适的参照系统。显而易见,他的不少诗章烙上了狄兰?托马斯影响的痕迹。和狄兰?托马斯一样,生命、爱情、死亡也是海岸诗歌的核心主题。他也像狄兰一样,在感性的外壳中包蕴着深奥的哲理与玄思。他对爱情发出赞歌:
唯有活着,爱才能触及彼岸
唯有你我的存在
第一的日子留存情怀
有一个日子进入我的情诗
唯有你的脸承受波动
唯有你的存在击退黑暗
唯有你唯一的爱
——“流转的情怀2”
牵起你的手,牵住我的安慰
你就是我的家
没有摆设,除了一束鲜花和自己
是的,触手的你是我最终的爱人
我走近你,毫无理由地走近你
——“流转的情怀4”
和狄兰?托马斯相比,海岸的诗多了一份东方人表达情感时的委婉细腻,那种深埋于心的虔诚,略带羞涩的欣喜,如舒伯特的小夜曲,低徊萦回,徜徉飘荡。
这种心境为时不久。不幸的是,诗中“死亡”这个词竟有一语成谶的魔力。不久,诗人生命本身直面着死神即时的威胁。我们每个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这并不是什么意外事件,而是一种最内在的、根植于生命本身无法逃避的宿命。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曾以哀婉的声调说:“人们可以有把握地与各种东西对抗,然而对于死亡,我们统统都像一座被摧毁的城堡中的居民一样束手无策。”被摧毁的城堡中的居民这一意象将人们在死亡屠刀下的囚徒境遇展示无遗。古罗马思想家、诗人卢克莱修发挥了伊壁鸠鲁的想法:“这个广袤的世界上的物质最后都归于死亡和毁灭。”然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种普遍化的死刑并不是即将兑现的事实,而只是一种若隐若现的远景。但对于遭到重病侵袭的海岸来说,它成了一种触摸得到的冰凉的现实:
白色的床沿有白色的围墙
今夜,一片苍茫
有人躺着进来,站着出去
竖着来,横着去
风中的太平门时远时近
——“病历之一”
只有经历了那一刻,你才能真正体会到生与死之间隔得原来是那么近,命若悬丝。正如诗人自己所说:“人生是一张摆荡在追求与满足两极之间的秋千,是一方点缀遗憾与虚无的时空。昨天与今天之间,是一张一经使用便宣告失效的单程车票。”(“幸存的话语?沉默”)。这种震惊我在阅读但丁《神曲?地狱》篇时也体会过:那是地狱中一幕至为阴凄的场景,“这样长的/一队人,我没想到/死亡竟毁了这么多人。”死亡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它肆意侵扰着生者的版图,将一切鲜活、丰润、灿烂之物化为灰烬,化为寂静。“疾病是一种死亡的现实/它布置一个任意伤害的世界”(“疾病是一种死亡的现实”)。而在“病历?之三”一诗中死亡的力量被渲染到了最高点:
抽屉重重地推上,铁锁晃荡着
一切就这样判定
高举的手松开嘈杂的抽泣
生活正从阳光下逃离
……
这是一手何等残忍的战局
涛声下黑子大片大片地杀死
天空揉了揉眼睛
就有晚霞扭动痛苦的纹饰
一切都已完结
灵魂摸摸手头上的日历
一场灰烬便是最终的结局。
太平间是死亡在尘世间隐秘的藏身之地,人们以种种精巧的方法回避它,抹煞它的存在,但它兀然挺立着,不时伸出幽黑的爪子,咝咝作响,将鲜活的生命一把掐住,无情地拖往黑色的冥府。诗中“铁锁”、“残忍”、“灰烬”等关键词语点染出了死亡的无坚不摧的力量。
死亡虽然无可逃避,但为了活下去,生存下去,人们不能让死亡统治自己的思想,不能永久地匍匐在绞刑架浓重的阴影下,否则虚无主义便会成为这个世界中理所当然的最高主宰。阳光,爱,美,成了人们抵御死亡的武器,尽管它们并不坚固,有时甚至只是昙花一现的幻影。因此,对爱,对亲情的歌吟唱咏成了海岸诗作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他在与病魔搏斗时最强有力的支撑,“生命坚守着,为爱,为幸福/我怎敢轻易放弃”(“假如明天没有阳光”),这朴实直率的诗句是他那些年心灵世界的真实写照。我们读到了他对小女儿的怜爱,“她睁开一双朝霞般的眼睛/感性的脸一半是光,一半是水”(“轮回”)。但更为感人的是他与诗中情侣间那种相濡以沫的情意。他要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这是浪漫激情的喷发,那是因为“我感谢苦难降临的岁岁月月/你穿梭在风雪交加的街面,心影相随”(“流转的情怀?6”)。
作为生活在特定时空中的凡人,爱不是生存中的插曲,不是消遣,不是娱乐,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一种命运,一种有特殊意义的选择。尽管凡人的爱不可能十全十美,不可能一成不变,不可能永葆青春,但它毕竟是生活历程中最富有震撼性的事件,它使两颗相隔绝的灵魂相拥相惜,浑然一体,互相关爱。这种融合是如此熨贴,以至于任何分离都是一种折磨和痛苦。在海岸的诗中,我们不止一次地读到爱侣在分离时心中泛起的强大的期盼:“我无法坐立,坐在玻璃后面等你回归/我向前奔,急促地吸气/手挥舞着指头,直到天地永恒”(“流转的情怀?10”)。
在漫长的岁月中,爱有时会泯灭,衰颓,但也会累积起巨大的力量,喷出炫目的奇观。下面的诗句表达了处于巅峰状态的爱,它是爱的绝唱:
我想说只要你存在我就生存
我之所以长着嘴和舌头
就是为了说你爱你到尽头
——“流转的情怀11”
读了这样的诗句,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震动,它会激发起回忆,也会使人感到或多或少的羞渐。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并没有机会体验到投身到如此灼烈、如此湍急的爱的潮水之中。
然而,爱毕竟难以抗拒一切苦难。在生与死的拉据战中,诗人对此深有体会,发出了深重的感叹:“灵魂飘向何处?故乡在何方?/爱能否洞穿物质的心?”(“生死之间”)。即便是深挚的爱侣并不能提供生存的全部保证,他在对方那儿看到了内心隐秘的怀疑和痛苦:“为什么你的挥手总是飘忽不定/因为你怀疑未来/为什么我的眼泪一再流向过去/因为我流失未来”(“流转的情怀?7”)。诗人曾对这些问题有过长久的思索:
我想大声地呼喊,可谁又能听见我的呼喊?
我想哭,而哭只不过是红肿的眼睛与苦涩的眼泪。
……而爱又是什么东西?即使两情相愉的爱又能维持多久?爱是一种自卑的呈现,是孤苦的双方为躲避生活的沧桑寻求的片刻慰藉,是垂死的人类为掩饰内心的恐惧谋求排遣阴影的强心针。
——“幸存的话语?拷问自我”
尽管认识到生存的虚妄,尽管认识到自我在死亡屠刀前的孱弱无力,但诗人并不愿就此束手待毙。即便生命在顷刻间终结,也要有尊严,有气度,以微笑面对死亡及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世俗的风沙移动着她的流向/我别无选择,唯有坚强”,“我去体会天地间的美妙与辉煌/永不言败,哪怕末日降临”(“时光隧道”)。这里,“永不言败”成了诗人的座右铭,成了一种处世态度,它使他能洞悉一切苦难与灾祸,以斯多噶的刚毅面对黑暗,这时他可以说:“我掌握了一切感悟,一切痛苦/带着献身的微笑,向着人类的深渊”(“生活”)。
也正是在这时,诗人获得了精神上罕有的超越与升华。现在,尘世间的得失荣辱已不足于羁绊他的手脚,生死之隔已不足以扰乱他的心灵,他“独自升腾而灿烂辉煌”,从生与死的门槛迈入了常人难以驻足的境界:
我掀开死亡的深渊
提起伟大的青春、海浪和盐
从黑暗中分离整片光明
我是大地上自焚的火焰
穿透一切又熔化一切
……
天空的尽头,传来一阵无限的声音
──明天,明天,明天是你的复活日!
——“复活”
这是神灵的境界,在颂歌体激越高扬的节奏中,肉体的生命在光明的火堆中焚化,经历了凤凰涅盘的历程,领受到神的恩赐。这是饱尝了艰辛的诗人所得的报偿,像他自己所言,“它是远不可及的世界,也是近在心灵的启示,更是欲罢不能的动力”(“幸存的话语?诗歌”)。
一切都源于那道门槛,一切都止于那道门槛。
挽歌(长诗节选)
海岸
当疾病与死亡随时遮蔽生命的天空,唯有诗歌化为一座跨越时空的桥梁,无论光明或黑暗、喜悦或悲伤、希望或绝望,成为我消解痛苦、净化心灵的良药,成为我回归生命的源泉,从而激发我内在的勇气去面对黑暗,并从黑暗中分离光明。
──海岸《幸存手记》
序曲
第一滴血流自脉管的深处,淹没另一种生存
淹没季节,一切的始发与尽头
第一声呼喊反动着诚实的牙齿
而口舌相距甚远,心更远
第一颗泪抹去眼眶所有的注视
掩埋壕沟、楚河与人际间的隔阂
第一天穿刺就决定了一切
第一次颅内失衡……
我躺在人类的大床,疾病面对着死亡
地球,天宇间一粒完整的血珠
日子反反复复,耗竭它所有的能量
江河大川深刻在脸面
承接雨水、血汗和泪珠
气象在海陆上空哀悼
现代人丧失土地、目标及仅存的勇气
哀悼患病的心灵在每一个血细胞里哭泣
世界!我已尝够自己的鲜血
时光便是地狱!
没有什么思维没有存在
手搭上一扇命运的旧门框
回首探望的人流,肘内的针眼疼痛
什么忙碌的星期,尚未追寻的业绩
什么未成气候的意象
有一场风雨说要发生便发生
有一件不幸……
活着真可怕,活着
是一种无可形容的痛
伸出流血的意志,去敲打远方的绝望
超越交易、词语和深层的祈祷
超越爱与随意的毁灭
从干燥的炎症,通过红色的宫墙
从一个地带到另一个地带
从积水遍地的河沿进入惊涛刷洗的石岸
死亡也是一门艺术,就像手边的一事一景
童年
童年是海边的小集,水垒的浦
童年是稻香与麦芒交替的梦
疼痛的龙。一垄地表下起伏的沙丘
一个孩子沿着堤岸走去
穿过一片夹竹桃,穿过坟岗
铁锄在手。理想在麦浪之上闪烁
紫薇花开在大海的边缘
成群的大鸟从故乡的白塔飞过
移向海口,移向漩涡
少年的心掠过水面
在雨中看见一轮星晨
看见生锈的铁器、少女和种子
这样的飞行像一朵升腾的火焰
飞行的火焰是少年洞穿黑暗的眼光
而人间的苦难正建立在他的身上
少年的诗活在危险的四季
大地的草枯萎,水源干涸
少年的天才短暂
夕阳归于黄昏
鸟落。一支歌唱的笛子。飞散的麦芒
少年陷入泥泞的小路
风在寒冬中咳嗽
原野深处,青春大片大片地开放
少年带着太阳的光芒飞翔
天空布满恐惧
少年的诗追随黑夜生长
一次次蜕变,少年立于角箭之上
手中掌着一把真理的明灯
照亮人类孤独的泪、空旷的头颅
青春的飞翔
那一次青春的飞翔,点燃心中的火焰
那火焰让世人看清自己的方位
我背着泥土、干粮和盐分
承受等级的疏离与冷漠
穿过人性的伤口,尘埃如鼓
远离那些粗糙的灵魂
远离家乡落日时分的孩子,神情呆滞
我穿过烈日铺盖的石屋顶
穿过青铜与石像,
穿过人类单薄的想象
在雨季相恋或伤害一位少女
她是一片雾,心化为雨滴
我用铁器盛起雨水,种在后院的土地
那雨水能否在来年重现灵气?
我热爱雨水,喜欢在雨中
穿越天空,沿途撒下幸福的种子
春天的雨,有我明日的幻影
颂唱一面旗帜的美丽
大地的尽头永远是湛蓝的海洋
永远是青春
是一片草原及其奔放的马群
永远是千年的饥渴
一双无形的手提着头颅走遍天下
夏日,我和她斜倚在草地
几棵青草,三两处树苗
终究无法长成夏日的一景
秋天,我更迷恋于爱人曙光般的身体
我的触觉沐浴着爱的欲望
触及她渴望的最深处
一条震颤的河,永无尽头
我的思想沿着爱人的目光行走
犹如在水域漫游
她的手深入我的骨骼
彻夜的雨水,淹没我的胸膛
我贴近爱人的心房
倾听爱的空旷
倾听无法与大地相离的生命
而一大团酷似黑暗的苦难
正无声无息地侵入我的身体
此刻,我正接近知识的塔楼
每一层塔座存放着历史的沉积
一张苍白的脸扑向令人神往的巨著
底处是饥饿的人群膜拜的殿堂
越往高处,空气更稀薄
我的渴望更浓
越往塔尖,禁忌更繁多
一段青春祭献在高高的神坛
我已接近炼狱的深处,苦难更深重
流浪的笛手
1
陆土相拥城市和树的枝干。海在两翼展动
笛手逃离寄居千年的躯壳
风像匹银亮的马在天庭移动着身姿
血液远在大海之外
笛手起身。笛声自由地放浪
太阳从喉口升起
从树梢到树梢从河岸到河岸
从一个季节到一个季节
没有黑暗。没有等待黄昏降临的渴望
笛手的黄色皮囊悠久
背后的大树茂盛
枝叶挡住阳光、箭簇以及
陆土之外的海啸
城中人操起觚端起斝面对河流
面对盛满青色水液的鱼洗
面对虮蝮、蛹群和龟裂的文字
笛手逃离寄居千年的躯壳
带着潇洒的颅骨
集结的淋巴
和一枝金属般滚烫的笛子
心有如鲸鱼浮沉在大洋
笛声悠扬歌声飞扬
斜穿树、角楼和城墙
斜穿北方、南方和仅存三分之一的河床
2
远山的叶子未熟。阳光太瘦
二十年后
笛手端坐在江湖相接的草丛
从早晨到黄昏
从第一步的逃离渡过河流般的哭泣
从第一声的笛鸣飘过颂歌般宽敞的海岬
远离草原远离故乡的白塔
想象堤坝和一片芦苇的倾斜
关于西海岸的肤色、鱼鳞、玫瑰季节
关于鲸鱼喷涌和一个无奈女人的故事
而大米草丛栖息着群鸟
一只信天翁恰如笛手的端坐
此刻。真实的倾斜正在远海成形
一种信风的倾斜阳光的倾斜
一种属于笛手的蓝色行程
笛手端坐着抚摸笛身
腕托住手指。骨节闪亮
倾听乌鸦和孤独的泪
倾听水漏
在一阵惊恐中想起沙漠里的盐柱
想起陶罐上沙哑的爱情
想起负重的赑屃和爬满传说的石碑
以及碑身之巅的螭吻
位于方圆之间。唇片抵住笛孔
透过蓝玻璃的一角风景
笛声激越青铜的交锋
穿越冬雨
穿越酒窖和烛色的夜晚
有如人流涌入都市涌入广场
于是树的声音枯萎
天地渐趋明朗笛声高亢
流浪的笛手走过湖区
远山的叶子未熟。阳光太瘦
3
笛手在路上。一个人和反刍的时光
故乡。祖先的坟冢耸突
相望温泉流淌的古井
相望风水和跪拜的子孙
相望那种牡丹盛开的佳节
那年下雪的冬季和设祭的时辰
以及那一声鹰隼的啼鸣
祖先活了多年
在那一片乳沟状的山谷
整整活了五千年
背对道路,背对一个作爱的季节
笛手倾斜
犹如鸥椋鸟遮掩一片汪洋
风从对岸一阵阵吹来蓟花飘起
门玻璃般透亮
映照天空映照日月星辰
在笛手伸展的倾斜之下
顺着笛声垂落的方向
一阵震颤翻越水墙
翻越鱼尾直至岸边的景象
在道路延伸的历程之下
沿着笛声的倾斜方向
笛手创造爱
创造经脉、淋巴和血液
创造流浪者的归宿与乐园
笛手搂住夜的黑暗和二分之一的明亮
搂住今晚的风景
搂住自己
倾听笛声逃离生命源初的水域
逃离一种姿态一个动作
逃离寄居千年的躯壳
背对道路无际。面对笛手
仍然是道路
4
刮灭太阳的风刮过黄昏的流域
刮过城市的裂谷
刮过俑群无声的呐喊
笛声逃离躯壳
逃离那张蓝得发颤的面孔
逃离五千年蹲坐或斜卧的姿态
荒野迷离。海色。光
逃离有如风鸟迁徙的美丽
自恋地扇动双翼
忘却大江以及岸边的鸥芹
忘却飞翔的影子
忘却应有或没有的结局
风铃草。树。暮色
笛声告别垂落的声响
告别天空和自身的反光
逃离是一种孤寂的向往
欢乐或痛苦的风景四处流浪
逃离是一种生命的逍遥
绝望或希望的动作终究无效
逃离绝非游戏
笛手逃离城市逃离喧嚣的人群
逃离故土逃离久居的沉默
逃离季节逃离分秒滴嗒的时针
逃离泥土、藻叶、候鸟
逃离树、小村、独木舟
逃离木鱼、十字架与爱情
逃离星际以及笛声所表达的空旷
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在大洋与大洋之间
在爱与恨之间在浮与沉之间
在逃离与逃离之间
笛手在流浪
笛手在流浪
疾病是一种死亡的现实
只有一颗心,只有虚构的时光
不幸,犹如小麦染黑在田野
掌纹长满风与花草
忧郁剩下一张表情
疾苦的麦芒刺破辽阔的天空
三种痛的表白洞穿现象的门窗
疾病是一种死亡的现实
生活漫流一方海水
一次思维的突破
如同浪花被暴晒在汪洋
我愤怒的诅咒越过爆炸的极限
割下手指喂养自己
也只能是一种遗憾的残疾
只有一颗心,只有现实的时光
生存,像野果坚挺在枝头
忧愁落下普济的细雨
生命返回台阶
犹如夏日的炎热未曾减弱
向往未见丝毫的减退
疾病是一种死亡的现实
它布置了一个任意伤害的世界
闪现的脸面
几面镜子闪现我的脸面
几道影子闪现思想的碎片
岁月将空虚囤积
记忆,敞开空荡荡的大门
我踏着白昼,踏着破损的时间
沿着季节行走
我的牙龈开始出血
嘴角散发出被食糖毒害的甜蜜
我仅留下一个躯壳
机器维系着生命
我的视线渡不过时间错杂的隘口
瞬间闪现的脸面只有一个名字
所有的单词只有一种字母
所有的记忆只是一种记忆
所有的未来只是一种未来
生命永远是另一种生存,永远在天际
我活在身外,活在你我之外
黑夜漫无边际
我流失了空间、方位与听觉
喉咙不停地咳嗽
我究竟是谁?
我的一切行为告别内在的意志
闪现的脸面,承受原罪的惩罚
抑或偿还一段情感的错乱
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罪孽
或是一个民族沉积的污秽
轮回
风在心中猛扑,捶她的胸
悲哀像个疯女人,找不到哭泣的峡口
在床前抚弄巨大的伤口
天色灰暗
大门外延伸一片冰冷的土地
暴风雪向屋顶围攻
不由自主的伤悲与忧愁
向着世代相袭的家族围猎
妇人们,唯恐点上灯失却祈盼的心情
唯恐灵符在灯下一览无余
唯恐明白无误地触及苦难
一阵风吹来
从海口、从世代相传的血液里
再次带来悲哀的消息
谁最终脱离苦难?
谁最终饶恕病榻上的孩子?
而我的女儿正穿过子宫的黑暗向我奔来
她睁开一双朝霞般的眼睛
感性的脸一半是光,一半是水
在我幻灭的近端与远处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轮余辉中
迎风而来
在天空即将合起门窗的瞬间
完成我永生的轮回
世代相袭的族人们,世代粗糙的灵魂
一个家族的墓园永远
为死亡而立
生命面对的永远是死亡
光明的另一面永远是无边的黑暗
让我承接你们所有的苦难
把我埋葬在家乡的土地,连同可爱的庄稼
留存或滋养世代相失的精血
让我的灵魂在雪夜中徒步
择木而居,抑或奔涌
抑或深入无限
在生灵洞开的瞬间
择日重组生命的光明与黑暗
生死之间
跨越海洋的岸跨不过最后的结局
湮灭的鱼翅沉落
生和死伸出手,海天依然辽阔
文昌鱼游到纪年的尽头
远方有树挺立,爱挂满枝头
此刻击溃太阳,无法温暖思想的躯壳
生的五指犹如一把铁锚
泊在心口,锚住最后的光明
一艘漂浮在人世的船
远得无法再近,近得无法再远
灵魂飘往何处?故乡在何方?
爱能否燃到物质的反面?
岸边的阳光照亮人类的生长
照亮紫薇花盛开的童年
岁月平整地铺展,没有波浪
彼岸是幸福各异的拥抱
不灭的灯塔守护着夜晚的航道
拒绝创造一种风格的生或死
抑或半生半死
大潮送来鱼王的声音
让灵魂脱下躯壳,告别岸的诱惑
注定孤独的孤独、苦难的苦难
灵魂飘向何处?故乡在何方?
爱能否洞穿物质的心?
现状
我离开水以及它的故乡
干巴巴地晒成一条透亮的鱼架
我把自己扔在世上
仿佛是一株等待移植的枝桠
我未能完成写作,就像
无法完成我的生命,岁岁月月
我是降临到纸上的上帝
是每一个家庭发芽的米粒
我是不灭的风,复活鸟的翅膀
是原汁,涨开麦杆之上舞动的颗粒
我也是进入思想内核的汗珠
是想象回归到火变得尖锐的地方
生活
大病推搡着我,向着美丽的大泽
身心发黄着脸和一双瘦削的手
心脏赶着思想,天空无比辽阔
触动日积月累的发作,触动爱与梦想
揣度一种气质,揣度自由的节拍
我邀星云一起排列字母的奥秘
天才从后脑贯向眉目,贯向爱的内部
从发根到失去痛觉的指甲
我的病痛是地球的病痛
许许多多的疾病是一种疾病
我创造鸟的语言去赞美人类
普渡生灵,让幸福不断进入身体
我掌握了一切感悟,一切痛苦
带着献身的微笑,向着人类的深渊
呓语
之一
血脉被强行分离流向仍然镇静
心中的血走到屈从的结局
处于无从替代的位置
脉管散落在两岸
忙乱主持了生命的会场
血液滑入另一种可能的天空
击碎的秩序难已捉摸的智慧
在肌腱与骨骼间流传
我将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屈伸的手腕预防危险的发生
血脉完整的时候和河水一样沉静
绝不会晃出血液晃出恐惧
它的深处潜伏一种强大的力量
哪怕改道泄露它的秘密
古老的生命生生不息
我的血脉久已涌动起黑鸟的喘息
河水只不过是一种解渴的经验
流动的声响流动的画面
我惊动了宗族的灾难
看历史的血脉呈现内在的演变
晚归的鸟惊醒行人的梦
为了避免洪峰的浩劫
避免雨季淹没江岸
血脉接受改道思维接受偏激
江河接受无序的流向
之二
炎热渡水之后日子失去投递的地址
灾难发生同宗的时刻点燃风雨
无忧落在天路的尽头
最后一个滑翔的字母荒凉无度
文字早在口腔里生成风筝飞上天空
尘埃尾随午后的风爬上高位
它在倾诉遭人冷落的处境
倾诉梦醒时分的千言万语
收获的季节是在漫长的酷暑之余
田野的石头一片虔诚
伸向日子的愿望成熟
午后夹杂天气泅过美好的渡口
一手流利的乐音沿着数字跃动
满怀黑暗的钟敲响了平凡
黑麦夹带着花纹开放
深沉的事物陷入文字的背篓
午后的争鸣激发了更多的火焰
心中的灯照亮了岁月黑夜更久长
飞翔的花籽漫天而降
自由的翅膀带来两片清凉的天空
之三
看见的飞翔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秩序
季节尖锐着它们的影子
抛开结论活力随时生存下来
群鸟的位置在于手心的批评
疲倦落在千里之外
双目的手指摸过黑暗中的流水
很早就有传说退路一条条
翅膀的飘舞历经了颅骨所有的形式
在言语中藏起冰凉的疏忽
飞翔是一种沉静而又智性的行为
看见羽翼看见燕尾划过的天空
单面的皮肤流出甜甜的品味
现在明白了飞翔在翅膀的下方
行动一些自由的目标
宽容的手放过内心的诚实放过知觉
而在花的对面一枝娇艳悄然无息
飘过的背景深刻在肩头
往事与理想飞来飞去
绝对的真理软弱在现实的栏圈里
飞翔的姿势润湿水源的流逝
盛开在内部一意孤行完善了辉煌
遥远孤独了高高低低的村落
日子挤在季节的过程中
忘却的时光纯洁一切可爱的距离
之四
物象早已进入这样纯粹的场合
思维是生活的行径
我无法创造这种年月像秘密的枪声
依然震荡一些并不陌生的事件
曾经的天空与大地
清晰而具体地刻划惯用的门窗与墙壁
多面的阳光穿过鲜明的图案
派遣单面生长的理由
河流仍然呈现简单的流向水色无度
原始的面积无力侵入充实的结局
内在的秘密寂静
遭人破坏的碎片在两岸流来流去
智慧散落在人间在指间流传
完整的证据像旧时的岁月
漏不出一滴水晃不出一分力
在深处清洗真理的眼睛
望穿物象经历的苦难
流水不过是一种清脆的声音
我的存在隐没了一片灿烂的阳光
之五
一切流于风干的实体
流于生活的舞台
镰刀搅动实践的力
漫过种子耐磨的轴心
流淌的血液平衡古色的自然
飞鸟一再搅动险象环生的臆念
声音凑近嘈杂的街区
动的概念步入疯狂的时刻
叙述无法拓展一种象征的限度
初始的火呼吸世界永恒的故事
立在树上的爱长出飞翔的心骨
旷野驻扎着城池
千年的口舌落下斜飞的雨花
舌头舔着坚实的语言
诱惑流云般的果子呈现清醒的微笑
一切实体锋利着角度
美好只是一种外表宁静的岛屿
贤哲的眼睛看见隐居的死亡
空气透出一路浓密的光明
烧荒的热烈影响冷冷的墙基
领地结成一片果子
成簇生长的土丘创造悲伤的波动
一枝赤裸裸的箭飞越思想的界线
创造神圣而执着的坠落
之六
气候伸出严厉的手毁灭了春天
岁月调节一身的汗孔
三根操演签名落款的手指
扼杀了生机扼杀一座完整的城市
夏季来自热烈的天气
五只绿鸟飞往雨季的界区
一枝帕克笔伸向略微倾斜的翅膀
完成一次优雅的对话完成了谋杀
葬礼安排在秋日的早晨
阳光分辨出蝗虫们的类别热病遍野
蓝色的手势束缚一切生长的骨骼
二派对立的沦丧只能是一种结局
签发命令的手签定冬天的协定
时光掩埋思想的伤口
残酷是那双一统天下的手
伟大却是四种谋杀不尽的季节
之七
刀光斜立桌面每一座死亡
砌起一道远离尘埃的危墙
晨钟颂唱古老的圣曲
雨哗哗地落下
滋生他们献身的姿态
滋生季节的演变
我端坐在自己的屁股上
时光搓动着脊梁
热泪在海洋深处翻涌
鱼游上岸留下鱼尾的波动
气候生死不明
死尸趴在大地温暖着自己
蛆虫在周身的口子律动
我端坐在自己的屁股上
英雄的回声透入肌肤
彻夜难眠
迸自心地的热触发芽的生长
危墙花瓣般脱落
尘埃走进四月的尾端
枝叶状地伸向五月的天空
世纪末果核歌声
不灭的风掠过黄沙掩没的废墟
之八
没有动作不再有丝毫的动作
有一双手在体内搅动
我仰卧水面脸盛开花朵
湖底的水很冷很静
让我一生一世无法逃离
看看玻璃做的一副眼镜
反着光的影子
透视声音透视距离
一张呼喊的嘴
面对天空梦却更为遥远
是否有所动作如何去动作
我叩击自己的颅壳
毛发一篷篷摇动
旷野异常美丽
水岸的荆丛无声无息
那双手在我体内伸屈自如
那双手的年龄无人知晓除了它自己
我一再探听掌纹
伺机发动一次谋杀
却又无法救出自己想想而已
那双手竟然长出汗毛
树起一桅风帆
季风催动它牵动身子靠近彼岸
我独自坐在船壳上蓝天下
水花一再打湿我的主意
HELLO,
我未触及彼岸,却触及
一个时代的底部。Hello
像是触及生命的边际
四月,开败幸福的季节
谁会阅读遗落的诗行?
握住余火的手该伸向何方?
我收藏起惊恐端坐现场
户外有青春大胆跃动
岁月犹如发丝自由地飘逝
我的感官回不到思想的内核
你的回归却牵动我每一根神经
每一块骨骼每一缕腺体
Hello,你是我一生的劳作
时刻奉承的手艺
你的完美是我一生永远的痛
而贯穿纸面的苦难穿越网际
穿越任意折迭的时空
从此刻透入远古透入未来
从腕口伸屈自如的手指
触及终末的脏器。Hello
世纪末的回归光阴如梭
我从疾病的囚笼中涌现
此刻,我从疾病的囚笼中涌现
感觉心收缩为驻地
我的头颅供奉在一方洞窟的中心
远古的壁画十分美丽
我步入一方新天地
丢弃欲望和思念
沿着一丝缝隙,搜寻水流的踪迹
一阵轰鸣
一盏前进的灯
一个孕育真理的季节
神的旨意在辽阔的天空传诵
此刻,我从疾病的囚笼中涌现
想起阴霾的天气
流放的车轮,一路的颠簸
渐渐远离波涛,远离大片的水域
我渴望劫持内在的灵魂
披挂自由摔打的火
奔向原始的森林,奔向苦难的土地
一种节奏
一次黑暗的飞行
一场黄昏的争斗透过岩层
新生的火苗随曙光在陆地蔓延
此时此刻,我从疾病的囚笼中涌现
生命之火再一次燃起
囚禁的血液在脉管中放浪
时光突破岁月的重围
风暴燃尽孤寂
十二月埋葬一首诗
人类送走了痛苦大地最后的元素
击中眉心的困
伸自黑夜的挥手击中我的眉心
无能繁衍的气候
垂落手脚抚平毛骨耸然的坟地
种子留守营地
一代身子远征山山水水
与门相处的灰色院墙
季节与心
动作之余的一声哈欠
一阵叹息及梦呓穿透整片天空
重重迭迭的困意囚禁自己
种子深入根茎还是大地
困意仅在挥手之间
蓝色的盐融入血
忧郁与力量无处不在
隔着大海的陆地无处不困
挥手驱赶一种困意
抑或一种困境绝非是告别
让种子盲目地叩动生命
幸福与光明地狱与天堂
远隔重洋
瞭望《阿依达》
今夜一家人相拥景观歌剧院
今夜瞭望一曲名剧《阿依达》
当悠扬的序曲奏起
天堂里的歌声由远而近
一串串流畅的音符
翻越颧骨与额眉,绵绵不息
多声部的吟唱分分合合
高音仿佛初升的太阳
低音宛如晚霞层层叠叠
清纯如山涧的溪水
滋润似春日的细雨
现代人聚集在景观歌剧院
精心打造稍纵即逝的风景
凯旋的方阵从远古驶来
神圣的焰火喷射几度的辉煌
今夜阿依达的传奇远去
她旷古的爱退为一种背景
我爬上高高的观景台
虚空的双脚窜过冬夜的寒风
独自感伤阿依达的殉情
一曲爱与生命的奇迹
今夜,当一个生命即将谢幕
我陪家人瞭望一曲名剧《阿依达》
假如明天没有阳光
假如明天没有阳光
天亮之后仍然可见天空与大地
一只孤傲的鹰在高空游弋
我在人世间漫游
隐匿在喧嚣的城市里
星星般的字母簇拥疲惫的身心
假如明天没有阳光
四季之中仍然可见草原与大海
我的视野翻越层层起伏的绿草
我的心胸容纳万千变幻的浪花
生命坚守着,为爱,为幸福
我怎敢轻易放弃
假如明天没有阳光
沉浮之余仍然留存思念与回忆
至少有梦,梦中有你还有我
抚摸身上的疤痕
我无处可退,唯有向前
心灵的悬崖时远时近
梦回生命的源头
在新千年莅临的那个夜晚
我又梦回生命的源头
梦回到爱的未来
在生门启合的瞬间
来来往往的人们携手合什
心中背负起一个美丽的梦想
清晨,我挪动自身的骨骼
沐浴着阳光,沐浴着你
几分麻木从指尖渗出
新生的血液在体表下涌动
终于抽干身上的俗念
换一种心态,面对生存的世界
今夜,我搬动自身的肢体
脚心贴近大地,手伸向岸
伸向我的存在你的未来
体液流动开来,思念如潮
畅游天地、江河与大漠
相拥南方一个完整的岛屿
在新千年莅临的那个夜晚
我又梦回生命的源头
梦回到爱的未来
在生生死死的循环间
我打开身上所有的感官
只为放飞一个美妙的春天
生命的反转
三个月能否完成一次生命的反转
一样的我跳动一颗空洞的心
站回到你的面前
一样的道路坎坎坷坷
铺向遥远的地平线
看见你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一样的目光,为何如此深邃
三个月可否完成一次生命的反转
一样的情为何此时最思念
只因动情的你最温柔
一样的爱为何此刻最留恋
只为失去的你最美丽
我多想找回原初的那份爱
聆听你最初的绵绵絮语
三个月足以完成一次生命的反转
一样的孤寂,一样的忧郁
一样的风景如此令人心碎
我不再是一个灵魂的替身
消瘦成一张纸,在光明中站立
我试着坚强与勇敢
哪怕你的远去改变了我的存在
曙光
第一缕千年的曙光,落在家乡的峰顶
车水马龙,掩不住嘴角的虚妄
善良的庄稼汉,你可否记得
哪里是错落有致的村庄
哪里还有成片翻滚的麦浪
何处去寻觅
大片雪白的桔花撒向缕缕的炊烟
第一缕千年的曙光,落在家乡的海滩
赶海的桅杆,一齐指向远方
豪爽的渔佬儿,你是否还在期盼
石屋下的弟兄最终能开出花朵
望夫岩的眺望能穿透阳光
远在海天的鸥群
依然衔走孩子企盼的目光
第一缕千年的曙光,从东方穿越时光
照亮了家乡的欢乐与困苦
此时,我搏击于生死的浪尖
此刻,我伫立在生命的山岗
那千年的曙光
穿透我沉寂已久的心灵
温暖我重生瘦弱的身躯
复活
在此辽阔的瞬间,美丽又苍茫
我独自升腾而灿烂辉煌
生之大门,敞开你黎明的眼睛
让我看看世界真实的面孔
看看今晚的世界
为了看清面包、水和空气
我一直努力向前
我蔑视人世间的死亡
书写诗行,延续有限的生命
在此辽阔的瞬间,美丽又苍茫
我独自升腾而灿烂辉煌
想象比心跳得更快
远处的山峦耸立
没有哭泣,没有悲伤
一度消退的滋润重归我的身心
新生的渴望在脉管中流淌
我的骨骼感奋火的炽热、水的喷涌
我的耳朵倾听马的嘶鸣、狮的吼叫
在此辽阔的瞬间,美丽又苍茫
我独自升腾而灿烂辉煌
风在天际间发出信号
我掀开死亡的深渊
提起伟大的青春、海浪和盐
从黑暗中分离整片光明
我是大地上自焚的火焰
穿透一切又熔化一切
我吞吃闪烁的光芒,四处飘荡
飞越时空,飞越世纪的光线
我飞过青鸟的天堂,看到生命的由来
我渡过无常河,领悟生命的意义
在此黑暗与光明交替的瞬间
我感到死神正在退缩
天空的尽头,传来一阵无限的声音
──明天,明天,明天是你的复活日!
新生
沉闷的世界涂满母性的光环
人类,在阵痛中等待
一代代撕裂的大海
再次响彻季节鱼的颤动
古老的潮汐不时地涌动
堤岸在浪的拍击下
展现飞鸟的痕迹
声声鸥鸣席卷日出的光芒
为这一时刻
人类,等待在秋日的黄昏
多少个细雨的夜晚
多少种发颤的温柔
历史空旷的天空
袭来阵阵紫色的风雨
岸边的树林耸起如浪的波动
风景线在风的抚掠下绵延不尽
为这一时刻
这一交织阵痛与甜蜜的时刻
人类,岁岁月月地等待
绵延的存在
1
最后一次想象即将抚平额角上的皱纹
那颗卵石早已陨落
尘埃云坍塌成火,坍塌成雨
一场膨胀的情欲圈完成了透亮的生存
风挥动起回声
太阳、月亮洞开鸟瞰的方位
蔚蓝点点滴滴落入大海
影子在海浪中浮起
从而鱼尾的波动是一切留恋的开始
虚妄的记忆,沐浴着阳光,沐浴着黑暗
血液布满空旷,绒草涨满河道,痛苦挤满欢笑
这一刻赤裸的混沌终将被忘却
萧瑟一泻千里,野云咆哮
神秘撞击苍茫的视线
道路,诞生在嶙峋的胸膛
急旋涡的身影是风雷翻卷的呼啸
潮汐被撕裂。处女不断消亡
衰老抚摸丝丝分化的根须
海的峰波轰过海堤,轰过高原,轰向天庭
潜伏的浓荫无力地倒下
森林掀起浪的尖刺。沙漠伸长口舌
空谷早已灌满积雨云的眼睛
陆地叹息成起伏的群山峻岭
铁褐色的乱石群烙满分娩的场景
该完成的结局开始绵延
流域两岸的炊烟储藏别样的深情
绿洲重复人的形象。火把作兽的独白
忧郁的星云托起一种疯狂的宁静
自由的手是宣读誓言的墓碑
搏斗微笑地步出僵硬的和睦
缭绕的狼烟起自第一缕凋零的灰烬
流星不住地献身
活火山敞开浑圆的呐喊
白骨。苍鹰。蝙蝠群
晚霞是碎裂的夕阳虚无的倒影
无数个英雄倒下,却总有个人活着
冰峰孤寂地林立。寒气透泻遗忘
响泉窜来窜去抚慰龟裂的土地
灌木丛。沉默的哀悼。罪恶栖息在三角洲
2
沙漏。砾沙狂笑
污血高悬在山岙的枯树
鸱枭俯掠在锯齿形的山峰
古乐齐鸣。犷厉的咒语随同手与脚狂呼
山崖穴壁凝结巫术礼仪的气势
火一般热烈的虔信冻结在无序的黄昏
一组组最蛮野的冲动,最柔韧的舞姿
在鱼噪蛙鸣的注目下展露安宁的秩序
一曲曲欢欣又苍凉的古歌
是欲望满足后的气魄。是死亡前恐惧的发泄
此刻最美丽的感触莫过于
那淡泊点缀负薪的樵夫淹没在松林古寺
漏口下的沙漠久久不能冷却
是远古部落的废墟。是斑斓的传说
是串串迷人的神话。是堆堆粗糙的历史
从此流动的封面上耸立起巍峨的图腾
砾沙,在漏口狂笑
阳光涂抹金币。十字架在雨中歌唱
圣像前灯火散发刺鼻的光环
天空垂下一只耳朵无比亲昵
禅宗翻个身静坐在钟盘梵呗的梦境
诳语的神识无歇止地升沉
开合有致的门窗看不尽脉脉风尘
匐伏在沟沿的蝼蚁疲惫不堪
黑死病啮嚼瘦削的心灵
忧伤得不到宽恕。哭泣再度相逢
那枚禁果烂熟在树梢无人光临
一场魔火却选择脆弱的时刻
洗刷无可奈何的群落。吞没豪爽的天气
蓝光至今还未散尽
虔诚的祈祷早已成山谷的枯草
神的尊严陷入轧轧断裂的冰谷
沙漏历史在时间的荒原
另一种想象,却在幻灭中孕育
3
白垩色的气流驰过一声呼啸的沉闷
一切都似乎理应如此
命运将所有的阳光泼洒
宁静只是衔接两极冰寒的陆土
温馨的狂吻散发着恶臭
乱云默默地在一旁展开拼杀
阵阵热风扑击滞凝的神经
在太阳穴旁作令人迷狂的欢呼
这世纪末的天空
又一次重复胡乱剪辑的情绪
悠长的鱼杆儿黑斑点点
狂暴的鹰飞得太远太累
近处的山口孕育着水的轰鸣
和谐开始沉没。星火从残缺口窜出
白毛风重又席卷大地
鱼的回流在涛声下锤炼着兽性
雄性的力勃起腥红
螺线的风削下片片蓝黑色的岩浆
层层海啸沿着扭曲的面孔擂响
从而一条黑色河流在死亡谷永远燃烧
潜抑的水性点燃透明的灾难
翻过苍老的雪景去击穿历史的心岸
伟人的脚趾钉在何方
坍塌的绿林该向何处张望
心中的太阳在水面煞白煞白
赤诚的星星只能湿润褴褛的夜晚
废墟。这就是废墟
几棵斑驳的老樟斜挂黑猫的灰影
焦黄的野草吐着蛇信应接群鸦的噪鸣
颤栗之余的海洋
强压崩溃的海堤在寒流层擂动宏大的声响
沉落,一切的期待沉落
愁绪弥漫想要磨平残忍的记忆
每一格空匣每一级台阶
永远是黑子白子存在的地方
4
候鸟迁徙。马哈鱼群在回游
贝壳升起双桅浮出海面。珍珠在心中闪烁
庄严的世界从此沉默
想象一再窜起流火
冲积层越涨越丰厚。裂谷消失
淹死的季节已渡过大河
在有限与无限的交接地
每一个迷人的春天在分娩甜蜜的阵痛
生存踏着城墙的尾翼随意升腾
石雕群默立在孤岛
哀悼古大陆的沉没。似乎异常沉重
情感的波澜里太阳的黑子无比醒目
圣人的话语深埋在墓窟散发出诅咒
刺耳的符号在石壁上撒野
幽灵故作姿态无谓地呻吟
非协调音时时要震破残存的鼓膜
展曳在黑暗的梦魇随时走进明亮的场景
人类在石化的蓝天下伸长挥动的手臂
疲惫的神庙剥落岁月的形象
几种文字简洁地修饰大地
那张战败星辰的脸
搁在再度降生的黎明
他们走啦让他们走吧因为一切都会过去
也许后人会转过身子
是啊,信念决不会烂死在坚硬的内壁
虽然虚无的黑洞渴望囚紧一切
血淋淋的撞击却已将混沌杀灭
……斜塔业已倾斜。螃蟹早已横爬
希望在配置一套分秒的和弦
拨弄一场绵延的旋律
爱与恨在江河汇集的洋面沉醉
跨越
我大步跨越人类,跨越意象沉积的矿藏
金属般热烈的注流铸造残缺的灵魂
多趾的季节,从叶脉降到根茎
疼痛波及花,波及一根伸展的枝丫
我穿越时光,血液撒在诗歌的底部
托起人类,好比裸露的意象托起一座丰碑
男性的力,迭着春天的玫瑰
烟囱般高耸的塔,眺望岸边袅袅的炊烟
我的想象傍着荨麻,陪伴敏捷的昆虫
倾听气候降临蜗牛之背,在人类的脚底爬行
末日驶出港湾,患病的海水一片混浊
河流入海处,传来声声再见的呼喊
我搜刮大地上奔跑着的阳光
袖口带起风,袭击大陆架圈养的海洋
思想潜入水中,掀动大叶银色的鳞片
海葬的钟声泛出盐花,玻璃般晶亮
我的颅骨带着十二分的感官飞翔
痛苦,犹如剿杀不灭的时光,随波荡漾
彼岸
风从帽沿翻越挺拔的脊梁
黑发顺坡滑翔
此刻,我随人流漫入都市的院墙
身姿随意地挥动
阳光就会漫过皮肤
继而漫过生生灭灭的脉象
坐着与躺下,相接同一个世界
在旗帜与舞动之间
在风与帆之间
流动着光明的彼岸
鱼游过来,人游过去
一阵阵水声,消失在过程的末尾
天地仍然挤压我的躯壳
步子落在地平线
四周的空气,时松时紧
尘埃贴住穴位,撩动着神经
内在的呼吸危机四起
走出街区,走出暗河流淌的街区
站在自身躯壳的边缘
听彼岸的涛声,由远而近
手心一阵阵湿润
脉象平稳地切入午夜,切入黎明
岁月撕去一张张面孔
我稳了稳姿态,伸出手
抚摸着人流和淹没的城墙
几具躯壳脱落在陆地
岸边,一只空船通体透亮
秋红的叶子
在死亡结束之后。生命开始游动
平淡的水面有水的开放
那阳光热烈地挥洒
一条流动的河,窜过骨骼血肉
窜过南方北方的山山水水
一只飞翔的鸟
越过了一片枝头和墙的边界
在飞鸟抵达的岸边
有一片叶子远在抬手触及的领地
有一列火车快速移动,车上的歌星
唱哑了年轻稚嫩的歌喉
于是,那条河流进了叶子
那叶脉呈现出四季
那季节又随河水缓缓地流失
而在众鸟难以企及的彼岸
游动着秋红的叶子
我深入河谷,以及它自身的涌动
风一阵阵掠过
那叶子吹奏成笛
那叶子暴晒血脉的搏动
当风暴在五月降临
当寒潮掳去南方多云的天气
我要游往彼岸,越过大河
辽远如国之疆土
抑或穿越时空
从此不再寻寻觅觅
我要游往彼岸,别无选择
落叶,即刻漂泊四野
流水一往无前。一只飞翔的鸟
在空中掠过,融入那落日的光芒
时光隧道
候鸟往南飞。我往何处去?
时光隧道打开一扇神秘的大门
喷涌源自千年的表达
我的心透明似水
一对翅膀的飞翔展开大地的梦想
挣扎在一片蔚蓝色的天际
我的生命波动如潮
爱,流成一条沙漠里的河
世俗的风沙移动着她的走向
我别无选择,唯有坚强
人生浮浮沉沉
太多的无奈折磨凄美的心灵
大步跨入开启的时光隧道
我去体会天地间的美妙与辉煌
永不言败,那怕末日降临
南飞的候鸟随时归巢
远行的时光终究要回归家园
我一生追寻飞翔的翅膀
在沙漠的溪流间探寻爱的方向
探寻那一片一度迷失的乐园
近在心灵之内
灯光压低身子
照亮我的颅壳和几个自己
你波动在岁月之外
错动颅内的空气
水纹涌起一行久远的呼吸
从院落的门坎伸开步子
汽笛穿过墙砌的院落
我走上海堤
风伴随心中的叶子
伸出手缩短颅壳间的距离
你晃动在我的颅壳之外
阳光倾下角度
消失在一片注目中
岁月依旧心是否依旧
蓝色的海洋波动在彼岸
灯光站在井沿的土地
古币沉落在井底
你远在岁月之外近在心灵之内
水面浮起太阳的影子
浮起我最亲密的自己
我习惯于你的重量
我习惯于你的重量习惯水
你的声音落在纸上
像极风穿过墙基和铁
语言的光波及水一样的表面
勿需选择开始或结束
你的出现透过我的手我的陈述
面对人类的物质和天空
呼唤另一种生存
我习惯于你的重量习惯铁
你的手脚打开刀锋
切开河床切开水
铁和水的反光渗入语言
勿需选择结束或开始
你的消失沉入我的心我的变异
成就一次痛苦的美丽
以及孤独的一支笔
我习惯于你的重量习惯物质
水是肉体铁是心
感恩
感恩的道路久久地走向远方
向东走向曙光与海洋
向北推进
草原的热烈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血在脉管中流动
苍茫从你的眼中传递
一匹美丽的马主宰这道路的漫长
我的生命
源自另一个活着的灵魂
你的世界超越所有人的高度
被黑暗围剿的田野都在向你微笑
你是我大地上灿烂盛开的花朵
你是我朝圣的目的地
巨大的峭壁远在季节之外
博爱在东方的蓝天下回荡
我的臂膀反复地生长
渴求表达感恩的真实与美好
感谢风把真情带向远方
倾听代代相传的幸福与安康
怀念
怀念是一种淡淡的忧伤
抹不去,道不明
沉积在血脉里
三月的樱花已谢
四月的菜地吐出了新芽
怀念是一阵阵痛的喜悦
说不尽,道不明
闪烁在眉梢
七月的流火未落
八月的酷热难耐
怀念成一种解脱的宁静
散发出迷人的芳香
水鸭在河塘漫步
苍鹭在水面滑翔
十月的叶子红透了
秋意一泻千里
怀念凝成一幅窗景的美丽
晚归的小车熄了火
挥不去的家园
萦绕在心灵
冬日的阳光好温暖
十二月的大雪依然纷飞
我怀念往日的时光,岁岁月月
我流连失落的光阴,分分秒秒
幸福与快乐
幸福走在一条悠长的临水老街
身旁潇洒你的爱恋
快乐逍遥一对自由的心房
幸福传诵一段经典的恋人絮语
岁岁唠叨你的喜怒哀乐
快乐洒满俩人真实的小屋
幸福烹制一桌爽口的粗茶淡饭
餐餐自助你的秀色
快乐充盈一副健美的皮囊
幸福放飞一曲纯真的童谣
女儿诱发你的温柔
快乐浸润忙忙碌碌的家园
幸福递上一杯冬夜的咖啡
每一口品茗你的温情
快乐弥漫宽松温馨的书房
幸福迎接一张重逢的笑脸
热泪应和你的呼唤
快乐淹没细雨般的缠绵
幸福绞握一双平等祥和的手
抚慰一颗历尽沧桑的心灵
快乐若隐若现
幸福追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回归忘却你的远行
快乐停停走走
尾声
峡口,风帆,信天翁
碧海蓝天,我心飞翔
躯壳,我还能指望你什么
艰难的复活一定会再一次流失
惟留我的灵魂高高地飞翔
一道道海岸线
令我几度魂牵梦回
依然在大海与陆地间浮荡
我的世界正缓缓远去
所有的病痛及其内心的忧伤
此刻,随风而逝……
彼处为岸,回头也是岸
海水漫过沙滩
一切的一切复归如初
万物转向光明
落叶飞花,乐声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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